有些文字,即使隔了多年,再看时,依然会触动不已。
从你的全世界路过
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,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,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。如果你不往前走,就会被沙子掩埋。所以我们泪流满面,步步回头,可是只能往前走。
2004年的时候心灰意冷不想劳动,每天捧着电脑打牌,一打就是十几个钟头。但我的技术很差,毫无章法可言,唯一的优势是打字快,于是创造了自己的战术,叫作废话流。
一发牌,我就开始在聊天框里跟玩家说话:“赤焰天使,你娘舅最近身体好吗?”“天使为嘛是赤焰的呢,会炖熟的,你过日子要小心。”“咦,苍凉之心,好久不见你怎么改名字了?”“毛茸茸你好,帮帮我可以吗,我膝盖肿肿的呢……”
结果很多玩家忍无可忍,啪啪啪乱出牌,骂一句“我去你大爷的”就退出了。这样我靠打字赢了打牌,赚到胜率75%。后来慢慢不管用,我又想了新招。
我在对话框里讲故事。
系统发牌,我打字:“从前有个神父,他住的村子里最美的姑娘叫小芳。突然小芳怀孕了,死也不肯说是谁的孩子。村民就暴打她,要将她浸猪笼。小芳哭着说,是神父的呢。村民一起冲进教堂,神父没有否认,任凭他们打断了自己的双腿。过了二十年,奇迹发生了。”
然后我就开始打牌。对话框里一片混乱,其他三个人在号叫:“我弄死你啊,发生了什么奇迹?去你妹的,老子不打了,你讲话能不能完整点儿?”
就这样,我的胜率再次冲到80%。
废话流名声大震,还有很多人来拜师。我一看胜率都在50%以下,头衔全部还是“赤脚”,冷笑拒绝。
正当我骄傲的时候,跟我合租的茅十八异军突起,自学成才。
这狗东西太无耻,他发明的属于废话流分支:诅咒术。比如好端端地大家在打牌,茅十八打一行字:“大慈大悲普度众生观世音菩萨,圣洁的露水照耀世人,明亮的目光召唤平安,如果你想自己的父母健康,就请复述一遍,必须做到,否则出门被车撞死。”
我去你的三姑夫!
当时强迫转发还不流行,被他这么一搞整个棋牌间里一片手忙脚乱,人人无心计算。一局没打完,他已经依次请过太上老君、上帝、耶和华、圣母马利亚、招财童子、唐明皇、金毛狮王谢逊、海的女儿……
我输了。
茅十八这人生活中安静沉默,连打电话都基本只有三个字:“喂。嗯。拜。”他成为废话流宗师,让我瞠目结舌。
我跟茅十八的友谊一直维持着,2009年甚至一块儿自驾去稻城亚丁。当时他带着自己的女朋友荔枝,开到冲古寺,景色如同画卷,层峦叠嶂的色彩扑面而来。
我知道茅十八的打算,他紧张得发抖。
他跪在荔枝面前,说:“荔枝,你可以嫁给我吗?”
才一句话,后半句就哽咽了,那个“吗”字差点儿没发出来,将疑问句变成祈使句。
荔枝说:“怎么求婚也就一句话,你真够惜字如金的。”
茅十八一边抽泣,一边说:“荔枝,你可以嫁给我吗?”
荔枝说:“好的。”
茅十八给荔枝戴戒指,手抖得几乎戴不上。我和其他两个朋友冒充千军万马,声嘶力竭地号叫,打滚。
2010年荔枝生日,茅十八送的礼物是个导航仪。大家很震惊,这礼物过于奇特,难道有什么寓意?
茅十八羞涩地说,他鼓捣了一个多月,把导航仪的语音文件全部换掉了。我兴奋万分,逼着荔枝开车,一起检验茅十八的研究成果。
这一尝试,我彻底回想起茅十八称霸废话流的光荣战绩。
在开车兜风的过程中,导航仪废话连篇:“完蛋,前面有摄像头。这盘搞不定了,我找不到你想去的地方。大哥你睡醒没有,这地址错的啵?”
大家乐不可支。最牛×的是在等红灯时,导航仪里茅十八严肃地说:“手刹还拉好了?万一倒溜怎么办?你不要按喇叭,按喇叭搞什么啊,前头是个活闹鬼的话马上来干你,你又干不过他,老老实实等不行吗,哦,你没按喇叭,算老子没讲……”
大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荔枝笑得花枝乱颤,说:“你平时不吭声,怎么录音啰唆成这样?”
茅十八说:“上次去稻城,你不是嫌导航仪太古板,不够人性化吗,我就改装了一下,以后开车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。”
荔枝拿起导航仪,随便一按,导航仪尖叫:“你不会是想关掉我吧,老子又没犯法,你关,你关,回头老子不做导航仪了,换根二极管做收音机,你咬我啊……”
所有人叹服。
2011年,茅十八和荔枝分手。
荔枝把茅十八送她的所有东西装个盒子,送到我的酒吧。
我说:“茅十八还没来,在路上,你等他吗?”
荔枝摇摇头,说:“不等啦,你替我还给他。”
我说:“他有话想和你说的。”
荔枝说:“无所谓了,他一直说得很少。”
我说:“荔枝,真的就这样?”
荔枝走到门口,没回头,说:“我们不合适。”
我说:“保重。”荔枝说:“保重。”
那天茅十八没出现,我打电话他也不接。去他在电子城的柜台找,旁边的老板告诉我,他好几天没来做生意了。
最后在一家小酒馆偶尔碰到,他喝得很多,面红耳赤,眼睛都睁不开,问我:“张嘉佳,你去过沙城吗?”
我想了想:“是敦煌吗?”
他摇头说:“不是的,是座城市,里面只有沙子。”
我说:“你喝多了。”
他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就这样,荔枝的纸箱子放在我的酒吧里,茅十八从来没有勇气过来拿。
有天店长坐我车回家,拿个导航仪出来玩,我看着眼熟,店长撇撇嘴说:“乱翻翻到的。”
她一开机,导航仪发出茅十八的声音:“老子没得电了你还玩。”
吓得店长鸡飞狗跳,说见鬼了,抱头狂号。
我打电话给茅十八:“东西还要不要?”
茅十八沉默了一会儿,说:“不要了,明天回老家泰州。”
我说:“回去干吗?”
茅十八说:“家里在新城商业街替我租个铺子,我回去卖手机。”
我忽然心里有些难过,也没有话,刚想挂手机,茅十八说:“卖手机挺好的,万一碰到个年轻貌美的姑娘,成就一段姻缘,棒棒的。”
我说:“你加油。”
茅十八说:“保重。”
我说:“保重。”
2012年8月,我心情很差,开车往西,在成都喝了顿大酒,次日突发奇想,还是去稻城看看。
虽然只有一个人,但沿途听着导航仪茅十八的胡说八道,一会儿“跑那么快作死,掉沟里面我又不能帮你推”,一会儿“一百米后左拐了,妈逼你慢点儿”,倒也不算寂寞。
我觉得茅十八真是天才,我忘记插电源,亮红灯后导航仪疯狂地喊:“老子没得电了老子没得电了,你给老子点儿电啊!”
我差点儿笑出来,赶紧插电源。
翻过折多山、跑马山、海子山、二郎山,想看牛奶海和五色海的话,要自己爬上去。我觉得很累,于是停在冲古寺。绿的草、蓝的水、红的叶、白的山,我看着这一场秋天的童话发呆。
导航仪突然“嘟”的一声响了。
是茅十八的声音:
“荔枝,你又到稻城了吗?这里定位是冲古寺,我向你求婚的地方。抵达这个目的地,我就会对你说:因为是最蓝的天,所以你是天使。你降临到我的世界,用喜怒哀乐代替四季,微笑就是白昼,哭泣就是黑夜。”
“我喜欢独自一个人,直到你走进我的心里。那么,我只想和你在一起,我不喜欢独自一个人。”
“我想分担你的所有,我想拥抱你的所有,我想一辈子陪着你,我爱你,我无法抗拒,我就是爱你。”
“荔枝,我在想,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,是我们结婚一周年呢,还是带着小宝宝自驾游呢?”
“我站在那一天的天空下,和今天的自己,一起对你说,荔枝,我爱你。”
听着导航仪里茅十八的声音,我的眼泪涌出眼眶。
那一天在云影闪烁的山坡上,草地无限柔软,茅十八跪在女孩前,说:“荔枝我爱你。”
今天在云影闪烁的山坡上,草地无限柔软,茅十八的影子跪在女孩的影子前,说:“荔枝我爱你。”
这里无论多美丽,对于茅十八和荔枝来说,都已经成为沙城。
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,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,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。如果你不往前走,就会被沙子掩埋。
沙城就是一个人的记忆。
偶尔梦里回到沙城,那些路灯和脚印无比清晰,而你无法碰触,一旦双手陷入,整座城市就轰隆隆地崩塌。把你的喜笑颜开,把你的碧海蓝天,把关于我们之间所有的影子埋葬。
如果你不往前走,就会被沙子掩埋。所以我们泪流满面,步步回头,可是只能往前走。
哪怕往前走,是和你擦肩而过。
我从你们的世界路过,可你们也只是从对方的世界路过。
哪怕寂寞无声,我们也依旧都是废话流,说完一切,和沉默做老朋友。
初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
我会承诺很多,实现很少,我们会面对面越走越远,肩并肩悄然失散。你会掉眼泪,每一颗都烫伤我的肌肤。你应该留在家里,把试卷做完,而不是和我一起交了空白纸张。对不起,爱过你。
加班后12点,就去一家很熟悉的酒吧喝酒。酒吧里的女人都被别人摸来摸去,我没有兴趣摸田园犬,田园犬也没有兴趣摸我,就呼啦啦喝了好多。
田园犬说:“你知道八卦游龙掌讲究的是先发制人,后发制于人吗?”
我说:“制你妹,不如制服诱惑。”
田园犬当场翻脸:“我严肃的时候你也严肃一点儿好不好?”
我心想,八卦游龙掌很严肃吗?靠。
田园犬说:“所以说,在爱情里,一定要先去追求别人。”
我说:“追你妹,太没面子了。”
田园犬说:“一定要先追,因为你先追,顶多一开始丢点儿面子。如果追到了,就说明你研究了她的爱好,迎合她的喜怒,你已经慢慢渗透她的生活,等你厌倦她的时候,她却已经离不开你。因此,在结局里,一般提出分手的,都是先追求的那一个。”
我大惊失色:“太卑鄙了,太强大了,这算什么?”
田园犬喝了一杯:“如果打仗需要《孙子兵法》,那么谈恋爱,需要的就是‘犬子兵法’。”
透过金黄色的啤酒,我突然发现,每个女人都有了姿色。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酒色。
先发制人,后发制于人,慢慢的,当她不放心自己,才把生命托付给你的时候,你已经先发制人,先发离开。
六年级的时候,和班长同桌。当时总是班长拿第一名,我拿第二名,于是她是大队长,我是中队长。
大队长和中队长的最大区别,就在于一般举行仪式的时候,她大声喊:“赖宁,你是我们的骄傲!”而我站她旁边,严肃地行少先队礼,她不喊完,我不能把手放下来。
因为少先队礼,老子恨死了赖宁。
有一天,来了个胖胖的班主任。她在上面自我介绍,我们在下面议论纷纷。
班长:“长得真胖。”
我:“这么胖,炖汤一定很好喝。”
班长:“才吃早饭你又饿了?”我:“这么胖,我一定要得到她。”
胖胖的班主任宣布了一条最新规则,每天都要睡午觉,谁睡午觉不老实,班长就把他的名字记在本子上。
从那天开始,我每天都被班长写在本子上。唉,老子真想改名叫作懋罱綮,记我名字的时候,也让她多写几笔。
她越是记老子名字,老子越是不睡,要是早点儿让老子学会生理卫生知识,就一刀砍断她脸部肌肉,再一刀割断她文胸带子。
我之所以知道她六年级就戴文胸,是一次她又记我名字,我就抓她辫子,被她逃脱,再抓,抓到一根松紧带,大叫:“哇,这是什么?没事把自己五花大绑干什么?”
结果她号啕大哭。
结果我要喊家长。
妈妈告诉我,这叫作文胸,男孩子不能随便抓。
我心想:不是说应该抓好文化,文胸也算是文字辈的,为什么不能抓?
等我长大后,再一次抓到文胸,悲哀地想,小时候没有抓好文化啊,现在抓文胸都只能抓到A罩杯,抓不到D罩杯的。
迎接期末考试,终于不用午睡。班长带了一本课外读物,《小王子》的绘图本。她借给全班人看,我就硬憋着,不问她借。
全班人看完了,她在后面出着黑板报,我偷偷过去:“借给我看看好不好?”
班长:“不借。”
我:“你借我看,我送你文胸。”
班长咬住嘴唇,不理我了。
我恼羞成怒,暗想,这又哪儿触犯你了!
在期末考试前,胖胖班主任给大家算总账,所有被记名字的都要在水泥地上打手背。
一个一个被点名,我都做好从早上打到晚上的准备,结果始终没有叫到我。
我心想,这个胖子,难道真的被我得到了?
期末考试后,就毕业了。
毕业当天,班长送我一个包裹,里面有两样东西。
一是那本《小王子》绘图本。
一是那个记名册。
我打开记名册,发现密密麻麻的记录里,每一天,都有一个名字被圆珠笔涂成一个蓝块。
送我这个东西干什么?我莫名其妙。
直到初中,我的智商终于提升到一百之后,有天我才突然明白,那每一天的记录里,蓝块下一定是我的名字!
在她交本子之前,把我的名字都涂成了蓝块。
我冲回家,翻箱倒柜,找到了那个记名册,在最后一页找到了电话号码。
可是我打那个电话号码时,班长已经搬家了。谁也不知道班长搬到了哪里。
于是在我的记忆里,班长永远成为了一个美人。
更重要的是,这把我初恋的年龄,从六年级一下子提升到了大一。
叹气,这跨度也太大了吧。
大一的时候,女孩子姜微从外地来找我。她先给我一条绿箭口香糖。
我:“这是什么?”
姜微:“口香糖。”
我:“顶饱吗?”
姜微:“你没有东西吃的时候,打电话给我好不好?”
我:“没有钱吃东西,老子还有钱打电话?”
姜微:“那这张电话卡你拿着。”
我:“都没有东西吃了,我还要卡干什么?”
姜微:“那这张银行卡你拿着。”
我突然泪水掉了下来,去你大爷的电话卡,去你大爷的银行卡,老子饿。
后来我和姜微打了半年电话。
我发现一个重要的讯息,女孩想我的时候,都是在打电话的时候哭。妈妈想我的时候,都是挂了电话后哭。
再后来,我发现很要好的朋友喜欢姜微。
于是我问姜微借了一千五百块。
我把这十五张一百块压在枕头底下。
没有钱去吃饭的时候,不碰它。
没有钱去网吧的时候,不碰它。
就连姜微打电话说,没有钱交学费的时候,我都没有还给她。
嗯,结果朋友帮她交了。
五年之后,他们结婚了。
我送了一千五百块的红包。
这个红包里的十五张一百块,都被枕头压得平整,没有一丝褶皱。
我终于还掉了这十五张一百块,留下了一张绿色的口香糖的包装纸。
这张绿色的口香糖包装纸,也被枕头压得平整,没有一丝褶皱。
上高三的时候,我没寄宿,住在学校教师楼边上的一栋两层小土房里。楼上住的是我,楼下住的是退休老校长。
永远有电,永远有水,通宵看武侠书从来不用手电筒,想回就回,想走就走,那呐喊奔放的生活!
你读高三的日子,有我快活吗?现在回想,都快活得想翻空心跟头呢。
班主任是个孤独而暴躁的老女人。我经常因为她的孤独,而被喊过去谈心,因为她的暴躁,而在谈完之后被怒骂。
悲愤之下,我索性破罐子破摔。早操不出,早读不去,心情一旦不好,连早课都不上。
这叫什么?
魄力。
一天大清早,有人敲门。我开门,是个女生,还拎了个塑料袋子。
我心想,妓女生意怎么做到高中生这里来了?
女生:“你没吃早饭吧?”
我:“不吃,滚。”
女生:“这么粗鲁干什么?”
我:“就是这么又粗又鲁。”
女生:“是别人托我带给你的。”
我:“别人是什么人?”
女生:“别人不想告诉你,不要算了。”
我:“不想告诉我?那就是不用我还了吧?”
女生:“送你的为什么要还?”
我:“哈哈哈哈,别人真好。”
女生走了,我一边吃着麻团和豆浆,一边心想,别人太穷了,早饭送这个。
我班有朵校花,爆炸美丽,爆炸智慧,学习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一。
我的愿望是用法律制裁校花同学,枪毙,或者帮我考试,以上二选一。
同桌的愿望是用法律制裁门卫,这样可以半夜偷偷溜到录像厅看片子,看到一半喊老板换片!
几年后,同桌被法律制裁了,他在承德当包工头,偷税漏税拖欠工资,被判入狱三年。
当年我就知道这个同桌并非等闲之辈。一天约了我去城里打游戏,他居然还带了一个猪头妹。
打到半夜,他问我借钥匙,说要和猪头妹住过去。
我还要打街霸,用钥匙和他换了十几个铜板。
第二天大早就出了状况,他们出房间时被楼下退休的老校长看见了。
幸好天色不好,老校长没有认出女生是谁,不然和猪头妹同居,太掉价了。
无奈天色不好,老校长也没有认出男生是谁,我房间出来的肯定是我,太委屈了。
班主任开始找我谈话,脸色凝重。
教导主任开始找我谈话,脸色凝重。
副校长开始找我谈话,脸色凝重。
我正在绝望地等校长找我谈话,接着锒铛入狱,我是个流氓啊流氓!一个还没有摸过女生小手的流氓,哭跪。
突然校长就不找我了,老师们谁也不提这事了,突然就烟消云散。我好奇得三天没睡着觉。
某消息灵通人士私下和我说:“想知道为什么吗?”
我:“想。”
消息人士:“十个铜板。”
我:“好。”消息人士:“你知道校花同学吧。”
我:“废话。”
消息人士:“是她跑到校长那边去,说那晚住在你房间的是她。”
我大惊:“这不玷污我的名声吗!”
消息人士:“滚,校花同学是咱们学校高考状元的唯一希望,是考取重点大学的唯一希望,哪个老师会碰她?她这么一说,自然就不追究你,事情就过去了啊。”
校花同学不但爆炸美丽,爆炸智慧,还爆炸伟大。
在爆炸伟大面前,未成年同居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。
但我后来没想到,校花同学不比我们江湖中人,她是施恩图报的。
从此,在校花同学的要挟下,我参加早操,参加早读,参加早课。但校花同学后来也没想到这么做的弊端。
校花同学:“张嘉佳,我们一起报考南浦大学吧?”我大惊失色:“南浦大学?你以为我是校草?名牌大学,那他妈的是人上的吗?”
“啪。”我的左脸被抽肿。
校花同学:“我们一起报考南浦大学吧?”
我:“你给我一百块我就填。”
校花同学:“给你一块。”
我:“一块?你怎么穷得像小白?”
校花同学:“小白是谁?”
我:“我家养的土狗,我在它脖子上挂了个一块的硬币。”
“啪。”我的右脸被抽肿。
结果两个人都填了南浦大学。
结果我考上了,她没考上。
她服从第二志愿,去了天津。
天津为什么不是江苏城市,搞得电话全是跨省长途,一个学期下来,抽屉里一沓电话卡。
我消耗电话卡的岁月里,出现了姜微。
我很少接姜微电话,就算自己在宿舍,也要舍友说我不在。
因为我要等校花同学的电话。校花同学打来占线的话,还要解释半天。
可是校花同学突然再也不打电话给我了。
打过去,她也永远不在。
我等了一个星期。难道她死了?他妈的,一想到她死了,我就难过得吃不下饭,我真善良。
我等了一个月。就算死了也该投胎了吧?一想到她投胎了,我就寂寞得睡不着觉,我真纯朴。
我等了三个月。我想去天津。
这时候,姜微从外地来找我。
她先给我一条绿箭口香糖。
我:“这是什么?”
姜微:“口香糖。”
我:“顶饱吗?”
姜微:“你没有东西吃的时候,打电话给我好不好?”
我:“没有钱吃东西,老子还有钱打电话?”
姜微:“那这张电话卡你拿着。”
我:“都没有东西吃了,我还要卡干什么?”
姜微:“那这张银行卡你拿着。”
我心想,姜微就是比校花同学富裕啊。
于是我问她借了一千五百块。
我把这十五张一百块压在枕头底下。
没有钱去吃饭的时候,不碰它。
没有钱去网吧的时候,不碰它。
姜微没有钱交学费的时候,我都没有还给她。
终于,姜微不理我了。她喜欢我的一个朋友,他们很合适,他们一样……他们一样有钱。
我始终没有去天津,因为……要去也是校花同学来南京对不对?
学期末,熟悉的声音。
校花同学:“你还好吗?”
我:“你好久不打电话给我了。”
校花同学:“呵呵,没有钱买电话卡。”
我:“太穷了吧你,我有钱我分你一点儿。”
校花同学:“不要分钱了,张嘉佳,我们分手吧。”
我:“……还是分钱好了。”
校花同学:“我说真的,张嘉佳,我们分手吧。”
我:“……我要分钱。”
校花同学:“张嘉佳,记得照顾好自己。”
我:“……分钱分钱。”
校花同学:“有空多打电话给妈妈,她一定很想你。”
我:“……分钱分钱。”
校花同学:“张嘉佳,你想我吗?”
我:“……分钱分钱。”
校花同学:“不要哭了,记得有一天,我托人给你送早饭吗?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吃了没有呢。”
我:“……我吃了。”
校花同学:“张嘉佳,记得吃早饭。对了,如果再让你报考一次,你会选什么大学?”
我心想,我什么地方也不选,我找个村姑,在那二层小土楼,洞房种田浇粪,这辈子都不用买电话卡。
“张嘉佳,分手以后,你再也不要打电话给我了。”
电话就这么挂了。
挂的时候,我已经忘记哭了,但是我好像听到她哭了。
五年之后,听到姜微和我朋友结婚的消息。我送了一千五百块的红包。这个红包里的十五张一百块,都被枕头压得平整,没有一丝褶皱。
我终于还掉了这十五张一百块,留下了一张绿色的口香糖的包装纸。
这张绿色的口香糖包装纸,也被枕头压得平整,没有一丝褶皱。
而在这五年里,我去过校花同学的家里三次。她的照片一直摆在客厅靠左的桌子上。
照片边上有本笔记,有一盆花和一些水果。
照片前还点着几根香。我抽烟,她抽香,还一抽好几根。
看她这么风光,可是我很难过。
我知道这笔记本里写着,她给谁送了早饭,她为谁背了黑锅,她要怎么样骗一个笨蛋分手,她真是个斤斤计较、施恩图报的小人。
笔记里还夹着病历卡。
我想,应该感谢它,不然我还要消耗电话卡。
我想,应该痛恨它,否则我不会这么难过。
每次我会和她妈妈一起,吃一顿饭。
每次我和她妈妈吃饭,都说很多很多事情,说得很开心,笑得前仰后合。
每次我在她家,不会掉一滴眼泪,但是一出门,就再也忍不住,蹲在马路边上,哭很久很久。
如果我是这样,我想,那她妈妈也一定等我出门,才会哭出声来吧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继续没有早饭吃。没有早饭吃的时候,我就想起一个女生。
女生:“是别人托我带给你的。”
我:“别人是什么人?”
女生:“别人不想告诉你,不要算了。”
我:“不想告诉我?那就是不用我还了吧?”
女生:“送你的为什么要还?”
我:“哈哈哈哈,别人真好。”
我一边吃着麻团和豆浆,一边心想,别人太穷了,早饭送这个。
送早饭的时候,校花同学和别人一样穷。
考大学的时候,校花同学和小白一样穷。
打电话的时候,校花同学和我一样穷。
听到收音机里放歌,叫《一生所爱》。
我没有抽一口,烟灰却全掉在了裤子上。
我没有哭一声,眼泪却全落在了衣服上。
电视机里有人在说,奇怪,那人好像一条狗耶。
狗什么狗,你见过狗吃麻团喝豆浆的吗?
抽屉里一沓电话卡,眼泪全打在卡上,我心想:狗什么狗,你见过狗用掉这么多电话卡的吗?
“张嘉佳,你想我吗?”
“……分钱分钱。”
“不要哭了,记得有一天,我托人给你送早饭吗?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吃了没有呢。”
“……我吃了。”
“张嘉佳,记得吃早饭。对了,如果再让你报考一次,你会选什么大学?”
我心想,我什么地方也不选,我找个村姑,在那二层小土楼,洞房种田浇粪,这辈子都不用买电话卡。
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
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。如这山间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,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阳光一般的人,温暖而不炙热,覆盖我所有肌肤。由起点到夜晚,由山野到书房,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。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,贯彻未来,数遍生命的公路牌。
小野狗与小蝴蝶
在一切最好的时光里,都闪烁着我们所有人的影子。
从前有一条小野狗,他孤单单地生活在角落里。
偶尔看见蝴蝶飞过去,心里没有死掉的部分,会颤抖一下。那双翅膀上的花纹映入他的眼帘,刚要铭刻到灵魂的时候,就飞呀飞的,飞走了。
小野狗匍匐在泥水里,头上有树荫,下雨天冷冰冰的,打在身上像被痛打了一顿。他只能舔舔自己,太阳出来,就缩到洞里,然后胡乱探出脑袋,跟大家打招呼。大家笑成一团,都说,小野狗真脏。
蝴蝶飘到他头顶,说:“陪我玩儿吧。”小野狗呆呆地看着她,说:“我飞不起来。”
蝴蝶说:“没事没事,我陪你飞我陪你飞,你试试看。”
小野狗大喊一声:“嗨哟!”一跳三尺高,空中停留不住,“扑通”掉到地面上,摔断了几根肋骨。
好多狗狂奔过去,嚷嚷着:“找骨头去,找骨头去,跑慢了没得吃。”小野狗小心翼翼地对蝴蝶说:“我先去找点儿骨头,饿死可不是玩的。”
蝴蝶说:“好,你跑快点儿,抢到了骨头,我帮你搬,这样比别人抢得多点儿。”
小野狗努力点点头,瘸着腿一阵跑。跑的时候腿很痛,但很开心,所以他一边跑一边唱歌。
没跑多久,天忽然刮风,忽然打雷。小野狗心想:真可怕,骨头还没抢到,我要死在荒野里了。
蝴蝶在他耳边飞翔,说:“加油加油,我们去抢骨头。”
小野狗又痛又难过,脸上开心地笑,说:“好啊,蝴蝶,以后咱们都一起去抢骨头。”
又跑了一会儿,小野狗摔进了大泥坑,污水哗啦啦灌,转眼就淹到了他的脖子。
小野狗来不及哭,只是奋力抬头看蝴蝶,然后拼命跳。他跳着跳着,却不会飞,怎么都跳不出去。他怕蝴蝶着急,就笑着喊:“我出来了,我快出来了!”
因为跳得太剧烈、太频繁,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可笑。
蝴蝶收起翅膀,驻足在泥坑边。她很认真地盯着丑陋的小野狗,看了好一阵,说:“我们以后真的一起抢骨头吗?”
小野狗用力点点头。他傻傻咧着嘴笑,眼泪一滴滴从心里流出来,从记忆深处漫上来,浮到最快乐的空间,结果笑容也是咸的。
蝴蝶拽着他的耳朵,扑棱着翅膀,全力拉呀拉。
雨还是在下,蝴蝶的翅膀湿了。
小野狗看得心疼,猛地一扑,爪子趴在坑沿上。
笨笨的小野狗叫:“我们抢骨头去,我们抢骨头去!”
蝴蝶松开了他。
世界一丝一丝地失去颜色。
蝴蝶说:“我的翅膀很久以前就破碎了,只要能救你,再碎一次也没关系。”
小野狗说:“抢骨头去抢骨头去。”
其实他在想,就算不要骨头,也不能让蝴蝶的翅膀碎掉。
蝴蝶说:“你将来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骨头,到那时候,你就不是小野狗了。真希望早点儿看到那一天啊。”
小野狗说:“抢骨头去抢骨头去。”
其实他在想,一起抢骨头。
这句话,我爱的不是宾语,而是状语。我爱的不是骨头,而是一起。
巨大的雨点扑了下来。
蝴蝶蓦地飞起,盘旋几圈,离开了。
离开的刹那,她的眼泪掉了下来。
从漫天的雨点里,小野狗清晰地分辨出,哪一滴才是她的眼泪。
眼泪掉在它受伤的肋骨,“吱啦吱啦”地烫人。
小野狗默不作声,终于爬出了坑。他也不抖去所有的水,就挪回了原来的地方。
原来的地方,没有蝴蝶在飞。
小野狗也不会飞。
小野狗不抖去所有的水,因为身上还有那滴眼泪。
因此他全身冷透,却动也不动。
小野狗想,蝴蝶,小野狗不但想你,也想和你一起去抢骨头,无论抢不抢得到,都要在一起。
他没有蝴蝶,只有蝴蝶的一滴眼泪。
回忆不能抹去,只好慢慢堆积。岁月带你走上牌桌,偏偏赌注是自己。
你燃烧,我陪你焚成灰烬。你熄灭,我陪你低落尘埃。你出生,我陪你徒步人海。你沉默,我陪你一言不发。你欢笑,我陪你山呼海啸。你衰老,我陪你满目疮痍。你逃避,我陪你隐入夜晚。你离开,我只能等待。
没有很好的机会跟你说一声“再见”,以后再也见不到你。比幸福更悲伤,比相聚更遥远,比坚强更脆弱,比离开更安静。
终将有一天,我要背上行囊登船了。不是那艘钢铁巨兽,只是一叶很小的竹筏。我会努力扎起薄弱的帆,希望你能看见一点遥远的白色。或许在深邃的宇宙中,偶尔你能注视一眼。
那就会让我知道,你安全地降落在另一片土地上,欢歌笑语,我们已经记不起什么叫作惆怅。
姐姐
四季总是有一次凋零。结果无数次凋零。相爱总是有一次分离。结果无数次分离。
到了大学,才发现世界上居然有超过五百块的衣服。大学毕业,才发现世界上居然有标牌子的内裤。
我在初中的时候,自己偷偷买了条二十块的短裤,结果被全家人“双规”。
曾经以为,真维斯什么的就是名牌啊,非常牛逼。突然逛街发现阿迪、耐克,大惊失色:这是金丝做的吗?
从那天开始,抢劫杀人放火的念头,我每天都有的。
一切敌不过时光。
工作之后,始终坚持认为,女人,就应该有好的化妆品,好的服饰,花再多的钱也应该。
因此我依旧穿不超过五百块的衣服、没有牌子的内裤,希望能赚到钱给女人买最好的化妆品,最好的服饰。
后来发现,女人找得到好化妆品,找得到好衣服,就是找不到好男人。
而我赚了钱也没人可以花。
赚到钱了,就慢慢开始不是好男人。
好男人,大多买不起最好的化妆品,最好的服饰。
朋友看不起身边的女人,挑三拣四。
我说:“你又不是一条好狗,凭什么要吃一块好肉?”
朋友:“男人不是狗,女人也不是肉。”我说:“女人的确不是肉,但你真的是一条狗。”
朋友:“为什么?”
我说:“我怎么知道,我随便侮辱你。”
后来朋友结婚了。
我送Gucci(意大利时装品牌)给弟妹。
Gucci属于弟妹,那满阳台晾晒的衣服、裤子、毛巾、床单、拖把,也属于弟妹。
我和朋友说:“以后弟妹要什么,尽量买给她。就算她不要,偷偷买给她。”
朋友问:“为什么?”
我说:“因为你的阳台晒满衣服、裤子、毛巾、床单、拖把。她消耗在阳台上的每一分钟青春,你都要补偿给她。”
朋友半年后离婚。喝醉后,他趴在桌上嘀咕:“怎么就离婚了?”
我说:“有结才有离,谁让你结的?”
朋友:“是不是以前我们都搞错了?”
我说:“嗯,应该是。”
男人不是狗,女人也不是肉。
生活除了Gucci,以及满阳台的衣服、裤子、毛巾、床单、拖把,还有另外重要的东西。
什么东西?
好多啊。比如斗地主、扎金花、吃消夜什么的。
在电视栏目工作的时候,有个女编导。
我问她:“男人有一千万,给你一百万。或者男人有十万,给你十万,哪个更重要?”
女编导说:“一百万。”
我说:“难道全部还不如十分之一?”
女编导点头。
第二天,女编导突然急忙来找我,说:“我昨天想了一夜,觉得十万重要。”
我好奇:“你真的想了一夜?”
她点头:“嗯。”
如果你真的想了一夜,说明你有太多的心事。
既然你有心事,又何必再去想这个问题。
无论一百万还是十万,不如自己挣来的一万。
有一百万,你就是一块肉。
有十万,你就吃不到肉。
有一万,你就不用再去想一夜。
有关男女的问题,很小的时候,我问过姐姐。
我:“姐姐,什么叫淫荡?”
姐姐:“……热情奔放,活泼开朗。”
我:“姐姐你真淫荡。”
“啪。”我的左脸被抽肿。
我:“姐姐,什么叫下贱?”
姐姐:“……就是谦恭有礼,勤劳节约。”
我:“姐姐你真下贱。”
“啪。”我的右脸被抽肿。
我:“姐姐,什么叫爱情?”
姐姐:“……就是淫荡加下贱。”
我:“姐姐你一点儿也不爱情。”
过了半天,姐姐“嗯”了一声。
过了十年,我才明白,为什么泪水突然在她的眼眶里打转。
十年之后。我坐在写字桌前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精神恍惚,脑海空白,痛到不能呼吸。
姐姐过来,鼓励我:“小伙子把胸膛挺起来。”
我:“我们都没有胸,挺个屁。”
姐姐出奇地没有愤怒,一甩头发说:“帮我下碗面条去,人一忙就没空胡思乱想。”
我垂头丧气:“吃什么面,用舌头舔舔牙床好了。”
“啪啪。”我被连抽两个耳光。
“好了好了,我去下面我去下面。”
忙活一会儿,把面递给她。姐姐笑嘻嘻地端着面,看着我。
她吃了几口,突然回到自己房间。
三年之后,我看到她的日记。
“弟弟下的面里,连盐都没有加,我想,如果不是非常非常难过,也就不会做出这么难吃的面。我也很难过。”
我突然嘴角有点儿咸。
我想,如果这滴眼泪穿过时光,回到三年前,回到那个碗里,姐姐一定不觉得面很淡,那么她就不会难过。
“抓小偷啊!”街头传来凄厉的尖叫。
我跟姐姐互相推诿。
“弟弟你上!你懂不懂五讲四美?”
“姐姐你上!你懂不懂三从四德?”
“推脱什么,抓小偷不是请客吃饭,上!”
“好,上!”
两个人迅速往前冲。冲到一半,我往左边路口拐,姐姐往右边路口拐。
两个人躲在巷子口大眼瞪小眼。小偷从两人之间狂奔而过。
呼,差点儿被撞到。两个人同时拍拍胸口。
这时紧跟小偷后面,狂奔过去另一个人。
我们一看……是老妈。
老妈一边追一边喊:“抓小偷啊!!!”
两个人拼死抓住了老妈,没抓到小偷……
回家之后,一人赔给老妈五百块。
第二天醒来,姐姐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五百块。
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五百块,闹钟底下发现了五百块。
我一直搞不清楚,为什么放走一个小偷,我凭空赚了五百块。
等到学会四则混合运算之后,我终于计算明白。
很久之后,我想,如果我还有机会把五百块放回姐姐枕头底下,那么即使小偷手里有刀,我也会冲上去的。嗯,是这样。
小时候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。28吋大杠永久。
爸爸说生日那天给我骑。
我仰天大笑:“哈哈哈哈,爸爸你终于不爱姐姐只爱我了。”
爸爸说:“你姐姐早就骑过了。”
过了几年,姐姐有了一辆自行车。每天上学都是她骑车带我。
我:“姐姐我骑车带你吧。”
姐姐:“滚。”
我:“妈的,老子力气太多了用不完。”
姐姐:“滚。”
得到这样的回复,我很生气,就在车子后面滚来滚去。
“啊!”“砰!”两个人从小桥上摔下去了。
姐姐:“呜呜呜呜,我以后再也不带你了。”
我:“呜呜呜呜,你骑车水平跟阿黄一样。”
姐姐:“阿黄是谁?”我:“阿黄是舅舅家养的狗。”
姐姐:“你是浑蛋。”我:“你是母浑蛋。”
就如此吵了很久,直接导致上学迟到。
又过了几年,我们去大城市的舅舅家玩。
姐姐又骑车带我。有人喊,下车。哇,是交警耶。
我:“警察叔叔你抓她,是她骑车带我的,我是小孩子你不能抓。”
姐姐:“警察哥哥你抓他,是他要坐我车的,我是中学生你不能抓。”
警察一身冷汗。
我:“警察叔叔你抓她,我不认识她。”
姐姐:“警察哥哥你抓他,他是我在路边拣的。”
我:“拣个鬼,你要不要脸。”
姐姐:“要个魂,马上要罚款了,还要什么脸。”
警察:“你们走吧……以后不要骑车带人了。”
姐姐终于要去外地上大学了,把那辆自行车留给了我。我很开心。一晚上没睡着。
我们全家送姐姐。
姐姐上了火车。
我突然眼泪哗啦啦流,一边流还一边追火车。
姐姐我把车子还给你,你不要走啦。
姐姐隔着车玻璃喊。
我听不见,但是可以从她的口型认出来:
不要哭。
我拼命追,用手背抹眼泪,拼命喊:“狗才哭,我没有哭!”
从那个时候开始,我最害怕听到火车的汽笛。
听到汽笛,就代表要分离。
送走姐姐之后,我骑车去上学,被很多很多同学笑话。
因为那是一辆女式自行车。
大家说我是人妖,说我娘娘腔。
我依旧骑,因为感觉姐姐就在自己身边。
到了现在,我走到储藏间,看到这辆自行车,还是会不停掉眼泪,小声说,掉你大爷,掉你大爷。
1988年,舅舅送给我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东西,邮票年册。
我很愤怒:“姐姐,舅舅太小气了,送一堆纸片给我。”
姐姐:“那你十块钱卖给我。”
我:“太狡诈了!你当我白痴哪,这堆纸片后面写着定价,一百九十八。”
姐姐:“纸片越来越不值钱,你现在不卖,明年就只值一块。”
我:“为什么?”
姐姐:“你没看到这里写着:保值年册,收藏极品。什么叫保值?就是越来越不值钱。卖不卖?”
我:“……二十块。”
姐姐:“成交。”
于是每年的邮票年册,我都以二十块的价格卖给姐姐。
一直卖到1992年,四本一共八十块。由于压岁钱都要上缴,所以这八十块成了我无比珍贵的私房钱。而且从这一年起,舅舅不再送了,小气鬼。
当年姐姐去外地上大学。
第二天她就要离去。我在床上滚了一夜,十六张五块钱,你一张,我一张,数了一夜。
一直在想:她去外地,会不会被人欺负?哎呀,以前她被人欺负,都是给我两毛钱,让我骂人家的。
那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,一定要带钱。
嗯,给她十块。可以请人骂……骂五十次。
万一被人打怎么办?她上次被婶婶打,她说给五毛钱,我都不愿意帮她打,外面人肯定价格更高!
打手请一次算一块好了,给她二十。
我心疼地看着钱被分成了两沓,而且她那沓慢慢比我这沓还高。
算着算着我睡着了。
最后我塞在姐姐包里的,是八十块。
送走姐姐那个瘟神,我人财两空,回到家里,忽然非常沮丧,就躲进被子睡觉。
在被子里,我发现了四本年册。
每本年册里,都夹着二十块。
我躲在被子里,一边哭,一边骂,姐姐和舅舅一样小气,一本只夹二十块,人都走了,起码夹五十块对不对?
到了今天,这些夹着二十块的年册,整四本,还放在我的书架上。
一天我擦擦灰尘,突然翻到1988年的那本,封背有套金的小字,写着定价一百九十八。
“那你十块钱卖给我。”
“太狡诈了!你当我白痴哪,这堆纸片后面写着定价,一百九十八。”
“纸片越来越不值钱,你现在不卖,明年就只值一块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你没看到这里写着:保值年册,收藏极品。什么叫保值?就是越来越不值钱。卖不卖?”
眼泪滴滴答答,把一百九十八,变得那么模糊。
姐姐:“坏人才抽烟。”
我:“那舅舅是坏人。”
姐姐:“做到教授再抽烟,就是好人。”
我:“你有没有逻辑。你会算log函数,你懂风雅颂,你昨天把黑格尔说成格外黑,你是逻辑大王。”
吵了好几天,姐姐回大学了。
我在抽屉里找到报纸包好的一条香烟,里面是一条中华。
姐姐写着纸条:如果一定要抽,那也抽好一点儿的,至少对身体伤害少一点儿。
我至今还记得,那是一张《扬子晚报》,1997年5月22日。
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叫姜微。
姜微:“你喜欢抽什么烟?”
我:“我喜欢抽好一点儿的。”
姜微:“为什么?”
我:“对身体伤害少一点儿。”
寒假结束之后,她带了一包烟给我。一包中华。里面只有十一根烟。四根中华,四根玉溪,三根苏烟。
总比没有好。
我:“你哪里来的烟?”
姜微:“过年家里给亲戚发烟,我偷偷一根根收集起来的。”
我:“寒假二十天,你只收集到十一根?”
姜微:“还有七根,被我爸爸发现没收了。”
后来姜微消失了。《扬子晚报》在我的书架上。那张《扬子晚报》里,我夹着一个中华香烟的烟壳。
只有这两个女人,以为抽好一点儿的烟,会对身体的伤害少一点儿。
突然听到winamp(一种音乐播放器)里在放《电台情歌》。
一个美丽的女子要伸手熄灭天上的月亮,一个哭泣的女子牵挂不曾搭起的桥梁,自此一枕黄粱,一时荒凉,疼辄不能自已,掌纹折断。
这里是无所不痛的旋律。
姐姐再也不会痛,姜微不知道在哪里。希望她比我快乐。并且永远快乐。
姐姐教我打字花了半年的时间。打字课程,1998年8月27日开始教授,9月1日她回大学,自动转为函授。
我:“A后面不是B吗,为什么排的是S?B后面不是C吗,为什么排的是N?”
姐姐:“Christopher(打字机之父)发明的,跟我没有关系。”
我:“字母这么乱伦,姨妈和叔叔凑在一起,它们家谱和希腊神话一个教养。”
姐姐:“你他妈的学不学?”
我:“字母太乱伦了,玷污我的视线!”
姐姐:“让你掌握键盘的顺序,和乱伦有什么关系?”
我: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,要是我摸你胸你一定用刀杀了我。”
“啪啪”。我左脸和右脸全部肿了。
姐姐:“学会打字对你有好处的,可以泡妞。”
我:“泡什么妞,我不如把钱省下来买三级片。”
姐姐:“你看你看,这叫作QQ,可以让远方的MM脱胸罩。”
我:“是黛安芬的吗?”
姐姐:“你学会了不就可以自己问了吗?!”
于是姐姐帮我申请了一个QQ号,然后两个人搜索各地的MM。在姐姐指导下,我加了一个北京MM,ID是无花果。
我有了点儿兴趣。
发了句话:Girl,fuck fuck,哈哈。
一点儿反应也没有。
我又发了句话:Dog sun,please fuck!
一点儿反应也没有。
我发火了,一下发了三句话:MBD,MBD,MBD。
姐姐发火了,说:人家头像是灰色的,说明不在线。
不在线,还Q什么,Q他妈蛋。
我立刻失去兴趣。
姐姐诱惑我,如果学会打字,就可以用流畅的语言勾引她。这被我断然拒绝,正直的青年,一定和我一样会拒绝的。
这些乱伦的字母,不是好东西。
1998年9月1日,姐姐回大学,把电脑带回去了。
我唯一遗憾的是,《仙剑奇侠传》没有通关,月如刚刚死在镇妖塔。
但姐姐不会这么小气吧?我就开始翻姐姐的房间。
我在她房间翻到的东西有:席绢的《交错时空的爱恋》,沈亚、于晴全集……这是什么玩意儿?星座是什么玩意儿?把所有东西摔出来,箱子底下是一张纸制键盘。
键盘上有一张字条:我知道你会翻到这里,麻烦你学习一下字母的顺序。
我大惊失色,全世界的姐姐都这么狡猾吗?
结果我就在纸质的键盘和电话里督促的声音中,过了一个学期。
我:“A后面为什么是S,而不是B?”
姐姐:“A后面是S,B后面是N。”
我:“复杂得要死。”
整整半年,我依旧不能理解字母为何如此乱伦。乱伦的东西,如我般正直,都不会学习的。
1999年2月7日深夜11点47分。
我依然等在火车站。
因为姐姐说她那一分钟回到家。
结果等到1999年2月8日4点30分。
姐姐和一辆轿车拼命,瞬间损失了所有HP(生命值)。
1999年2月8日17点48分,我赶到了北京。
房间一片雪白。
使者的翅膀雪白。天堂的空间雪白。病房的床单雪白。姐姐的脸色雪白。
她全身插满管子。
脸上盖着透明的呼吸器。
我快活地奔过去:“哈哈,不能动了吧?”
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紧闭双眼,为什么我看到她仿佛在微笑?
要么我眼花了,要么她又偷了我写给隔壁班花的情书。
旁边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说:“她不能说话,希望有力气写字给你。”
可是,姐姐抓不住笔。
这货,从来就没有过力气。
坐她自行车她没有力气上坡,和她打架她没有力气还手,争电视节目她没有力气抢遥控器。
她不写字,我就不会知道她要说什么。我想,她应该有力气写字的呀!
她帮我在考卷上冒充妈妈签字。她帮我在《过好寒假》上写作文。她帮我在作业本子上写上名字。
我呆呆地看着她,怎么突然就没有力气了呢?
我去抓住她的手。
她用手指在我掌心戳了几下。
1,2,3,4,5,6。
一共六下。
她戳我六下干什么?
六六大顺?她祝我早日发财?
六月飞雪?她有着千古奇冤?
六神无主?她又被男人甩了?
六道轮回?她想看圣斗士冥王篇?
我拼命猜测的时候,突然冲进来一群人,把她推走了。
我独自待在这病房里,看着一切雪白,努力戳着自己的手掌。
1,2,3,4,5,6。
一共六下。
上面戳一下,右边戳一下,上面再戳一下,下面戳一下,上面再戳一下,又戳一下。
我拼命回忆着有关键盘的记忆。
一张纸质的键盘,看了半年,也开始浮现在脑子里。
A后面是S,B后面是N,C后面是V……
我一下一下地在这张键盘里敲击过去。
1,2,3,4,5,6。
键盘慢慢清晰起来。
我终于明白了这六下分别戳在什么地方。
I LOVE U。
眼泪夺眶而出,一滴滴滚下来,滴下来,扑下来。
1999年2月8日19点10分,我终于掌握了键盘的用法,学会了打字。并且刻骨铭心,永不忘记。
I LOVE U。
我缩在走廊里面。
在很久之后,我才有勇气把姐姐留下的电脑装起来。
装起来之后,又过了很久,我才打开了那个QQ号码。
只有一个联系用户。
无花果。
虽然是灰色,据说是灰色,是因为不在线。
可这个头像是跳动的。
我双击它。
无花果说:
笨蛋,我是你老姐。
我哭得像一个孩子,可是无论多少泪水,永远不能把无花果变成彩色。
无花果永不在线。
如果还有明天,小孩子待在昨天,明天没有姐姐,姐姐在昨天用着Windows98。
到了今天,MSN退役,弄潮儿对着摄像头跳脱衣舞,我书房电脑的显示屏上,依旧挂着五位数的QQ,永远只有一个联系用户,并且头像灰色,永不在线,ID叫作无花果。
生育总是有一次阵痛。结果无数次阵痛。
相爱总是有一次分离。结果无数次分离。
四季总是有一次凋零。结果无数次凋零。
自转总是有一次日落。结果无数次日落。
然而无花果永远是灰色。
伤心欲笑,痛出望外,泪无葬身之地,哀莫过大于心不死。